有一年夏天,我陪伴一群大學生,帶著五十個小孩,在雲林某山鄉的小學,打地鋪吃大鍋菜,度過四天三夜。
每次出梯隊,都會有一兩個孩子令我印象深刻。雲林那次呢,一個是強悍尖銳的中年級女生,另有個渾身是[力]跟[氣] 的低年級男生,我們都叫他小馬。
孩子們遇到一隻幼狗,很愛,一夥人抱來抱去地在操場跟牠玩著。整天在操場奔馳的小馬,也加入關注狗狗的行列。然而,狗只有一隻,要這樣玩還是那樣玩、誰要玩誰不要玩,很快的,爭執即起。其他孩子認為小馬跟狗玩的方式不好,於是將狗抱走,小馬就爆炸了,大喊大叫但卻無力回天,於是就發瘋似的滿操場跑。他是孤立的,而且他年紀小,說不過別人。他現在是用他最擅長的身體活動來抒發情緒。我在旁邊,注視著小馬跑了好一陣子,等他慢下來,才前去設法攀談。
我:[你很生氣喔?]
小馬沒說話,踢著、小跑著、偶爾叫著。當下,我整個只有心疼這孩子身上的 [氣],並沒有特別想到要怎麼做。
我(跟在他後頭):[看到你這樣,我也好難過....。]
我揣度剛才發生的事,想像自己是他。此時他伏低拔著地上的草,我蹲到他身邊:[你是生氣狗狗被抱走、害你不能跟狗玩了,還是....生氣他們不聽你的話?]
聽到這,小馬怔了一會兒,然後說:[ 2。] 接著,他就跑開了,留下哭笑不得的我。
我還得換算一下,我剛才問的順序是什麼?
我以為他在乎的是狗,其實不是。
這段應答,一直存在我腦海裡,主要也是因為那個天外飛來一筆的[2]。
最近陪快三歲的容容聽小班的[巧虎]光碟,基本上裡面都是小段小段的情境故事,然而大人(作者)無法抑制考問孩子[從情境裡學到什麼]的欲望,所以會安排演員巧虎變身為老師來問問題。例如:[端午節要吃什麼? 1..... 2. 粽子 3.....。] 然後公佈答案(配樂:噹噹~)[2.粽子。小朋友,你答對了嗎?] 。這樣。
我不禁想:小馬,你是不是聽巧虎長大的啊?
巧虎會從[演員]變身為[老師],我覺得這手法太直接而有粗糙之嫌。有時候手法沒那麼直接,例如某段故事裡,巧虎吵醒了巨人,巨人要他回答問題、答對才肯原諒。這樣似乎是好了一些,但是我又想:為什麼要答對才肯原諒呢?為什麼巨人以別人答不出來為樂呢?這就讓巨人跟巧虎的互動,變得十分的不自然--人跟人之間不會這樣子的。這份出版品每期都有生活禮節之類的主題,可見得[與人應對]這部份是被重視的,但是,故事裡卻呈現出這樣不合理的人際互動。
或許,小孩不久後就會發現:反正,故事都是拿來教訓我、或考問我的,不用那麼在乎啦。又或許,小孩聽著聽著,就這樣習慣了這種故事的模式,這種教訓人的想法與口吻。然而,這是我們要的嗎?
像教學手法這類的,似乎有個名詞叫做[隱藏式課程],它有時候比正式課程內容的影響還大。所以,在我們關注小孩學到什麼內容的同時,更要注意[怎麼教]才是。
除了教學手法的問題,我也觀察到一些觀念上的謬誤,這好像比較常發生在[情緒]跟[禮節]的主題。例如,到別人家做客,[不要在沙發上跳來跳去,這樣沒有禮貌。] 在我看來,不要跳沙發,是因為那樣會把東西弄壞,跟禮貌有什麼關係呢?再例如,下雨天不能去公園,巧虎大哭說要出去,結果媽媽就說[不能賴皮]。容容此時問我:賴皮是什麼意思?我想了一會兒,覺得糊塗且棘手,就說:我不知道,你去問爸爸看看。在另一個房間的容爸說:[賴皮,就是沒做到答應過的事。] 可不是嗎。那,小孩因故不能出去玩而失望地哭鬧,這裡面有誰[沒做到答應過的事]了嗎?
[賴皮]這標籤,是不是貼錯了啊?還有,為什麼要這樣輕易地給孩子貼標籤呢?
我想起那個夏天,想起滿操場跑的小馬。想起他那渾身是氣、心裡難受又無法言說的模樣。究竟是何以致此?
我覺得,面對孩子,與其一直惦記著[教]哪些內容,實在應該仔細的體會他、跟他說話,才是正道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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